在都市情感剧的叙事惯习下,柔软、质朴甚至带些自由野性的乡村题材一定会是某种意义上的“奇观”。迷你剧《我的阿勒泰》改编自作家李娟的同名散文集《我的阿勒泰》,主人公李文秀(周依然饰)一心追求文学梦想,在城市中屡屡碰壁后被迫回到老家阿勒泰的草场,回到了母亲张凤侠(马伊琍饰)和奶奶(黄晓娟饰)身边,并结识了少年巴太(于适饰),随后在一系列的交往与互动中,逐渐融入当地生活,发现、感受、认同阿勒泰的多元之美。导演在强调故事连贯性的同时,也大量保留了散文表现力的自由性,通过细腻的场面调度和真挚的情感表达,将作者对自然、生活和人生的感悟融入其中,营造出一种宁静、质朴、深远的阿勒泰自由生活空间,给予观众一种不同于戏剧电影快节奏的心灵震撼和共鸣。
一、自然和谐的景观美
阿勒泰地区位于新疆北部,素以“金山银水”著称,被誉为“人类净土,”是一个自然风光壮美的地方。全剧一开篇,画面中展示了银装素裹的冬天,随着李文秀的视点,镜头慢慢下移,阿勒泰白雪皑皑的苍茫群山,镜头锁定的故事空间,视野广阔,风光绝美。剧中多处有意无意地呈现阿勒泰四季流转的美景,伴随着情节线的推进,草场四季接踵而来:冬天大雪满山、清洌雄阔,春天绿草萌生、柳花盛开,夏天凉爽宜人、林木葱茂,秋天层林尽染、苍茫辽远,每个季节都有它独特的魅力和色彩。巴太与父亲苏力坦的第一次出场,二人的背景即阿勒泰一望无际的草原,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草原上牛羊成群,马匹奔跑,一种原生态明净纯粹的生命张力从画面里跃然而出,给观众带来了不同于都市片高楼大厦的视觉自由的冲击力。剧中也多次出现森林景观,譬如在文秀一家转场到夏牧场之后,镜头慢慢左摇,郁郁葱葱的树木高耸入云,林间光影斑驳,暖黄色的阳光洒满画面,充满了温暖的生活感,似乎可以闻到清新空气和触摸到森林的绿意。剧中张凤侠在讲述仙女湾的来历时,湖泊清澈见底,静谧而美丽,倒映着周围的山峦和树木。这种宁静与壮美相结合的景色,让习惯了都市生活的观众从心底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震撼与魅力。
除自然风光,剧中还展现了丰富的阿勒泰地方人文风光,包括毡房、服饰、歌舞、节庆活动等,牧民的日常生活、传统手工艺、美食等融入剧情叙事中,展现当地独特的民俗风情。剧中一个重要的情节转折点和人物行为动因就是转场,牧民从冬窝子转移到夏牧场,人们需要在不同季节赶着牲畜不断迁移,逐水草而居。这个过程不仅完成了巴太与李文秀的情感推进,还完成了张凤侠安葬丈夫的夙愿;剧中还反复出现被挂在树枝高处的马头,巴太解释说这是方便在进出的时候时刻看到自己心爱的马儿,这一文化习惯不仅吓到了初来乍到、毫不知情的文秀(文秀被树上突然掉下来的马头骨吓得惊慌跑窜,母亲则在一边骗奶奶看用生土坯堆起来的“电视”),也直接造成了剧中情感的爆点之一,即巴太为救文秀放箭射杀心爱的马儿踏雪后,又痛哭着切下了它的头。鲜红基调下最触动人心的是作品中的景观不仅是客观存在的景象,更是作者情感寄托的载体。剧中融入了大量的创作者个人经历和情感,无论是李文秀还是巴太,他们的成长故事与阿勒泰的山水土地紧密相连;景观也成了作者表达对自由、眷恋之情的媒介,无论人烟稀少的偏远山村、生机勃勃的夏牧场,还是悠然游走的牛、羊、骆驼和淳朴的牧民,这些景象都让观众仿佛置身于那片美丽的土地之上,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自然与纯真。
二、洒脱温暖的人情美
剧中人物性格鲜明,他们的交往方式质朴而真诚,无论是邻里之间的相互帮助,还是主人公与牧民之间的深厚情感,都凸显了人性中的善良、真诚和宽容。这种人性之美,让观众在感受剧情的同时,从心底里留恋那个传统的街角,体味从隔壁奶奶家拿一块油糕的温馨。展开来看,在李文秀祖孙三代之间,张凤侠看似对自己的女儿“放任自流”,以一种“随意”的态度对待女儿,但其实张凤侠这种“随意”正体现了对于女儿的爱。李文秀是一个倔强、有理想、自尊心强、坚韧不拔的人,在遇到挫折时她最需要的是精神的缓解,是融入当地生活,而非过度的关心。而张凤侠的“随意”和“不过问”很好地疏解了李文秀紧绷的神经,让她能够重新前进。张凤侠自身洒脱随性的特点正是李文秀能够汲取力量的地方。而李文秀知道母亲洒脱的表象下藏着对父亲的创伤和执念,她不断劝慰着母亲,希望母亲能走出父亲过世的阴影。母女俩彼此互补,相互支撑。同时,李文秀对于奶奶的依恋,奶奶对于李文秀的疼爱,则展现了传统的祖孙之爱。
同时,这种人情人性之美也体现在阿勒泰的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个体上。譬如,苏力坦一直怀念儿子木拉提,希望将他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巴太也会为了父亲和哥哥暂时放下自己的理想,回到父亲身边;朝戈的爷爷奶奶会为了朝戈的幸福去触碰苏力坦的逆鳞,都体现了彼此之间质朴淳厚、温情真挚的相处之道。那些真诚互信的人际关系时时感动着我们,张凤侠的小卖铺允许当地民众赊账,而巴太一家在明确债权后,直接选择用远远超过本金的一匹骆驼抵债;村主任答应张凤侠带她去夏牧场,在自己无法履约的情况下,将张凤侠托付给苏力坦;李文秀共情于木拉提妻子托肯的经历,不惧触怒苏力坦,依然为托肯仗义执言;村主任在说服苏力坦上交猎枪时,也是站在苏力坦的角度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
作品中流露出的人与人之间的深厚情感,为和谐人际关系的回归提供了温暖的参照。人与人的互助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思考保持纯真与善良的必要性。在这样的艺术感染下,我们更加珍视身边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也更加认识到了包容与理解的可贵:譬如在面对长途跋涉的李文秀一家人时,朝戈的奶奶没有指责她们的失礼,而是激励她们在颠簸的日子里也要过得闪亮;尽管李文秀一家和苏力坦有一些不和,在知道有狼出没的危险时,苏力坦没有漠视张凤侠和李文秀前往仙女湾的行为,而是一直暗中保护她们。在《我的阿勒泰》中,人们没有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相反,每个人心中都装着他人,真实地与他人交流。或许,在钢筋水泥的互不打扰之下,阿勒泰生活展现出的真实的情感交流、坦诚信任,是令人动容的归属感和温暖。
三、形散神聚的叙事美
《我的阿勒泰》在叙事线索上处理得恰到好处。虽然故事线索多样,但每个故事都被讲述得有条不紊,节奏张弛有度。这种节奏的把控,使观众在观看过程中既不会感到枯燥乏味,也不会因为信息过于密集而感到压抑。每个故事都有其独立的节奏和情感色彩,但整体上又构成了一个和谐统一的叙事体系。一方面,现实意义上的李文秀作为一个长期在阿勒泰县城(及乌鲁木齐)生活的青年人,与阿勒泰的游牧生活相去甚远,阿勒泰在此时对李文秀而言仅是地方户籍符号而非文化认同符号;另一方面在理想意义上,影视剧将文秀设定为内秀且充满梦想,热爱写作,对文学有着近乎痴迷执着的形象,为人物成长路径设置了另一条暗线,即文学需要书写生活,阿勒泰文化将成为李文秀体验、理解、认同的重要方面。当她在餐馆打工时受到同事排挤,无奈回到阿勒泰的牧场中,与开小卖部的母亲张凤侠、奶奶共同生活,并与少年巴太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后,两个李文秀终于统一在一起,形成了《我的阿勒泰》中一段深刻而动人的故事线,展示了叙事的共同成长之美。
另一方面,与传统电视剧强调矛盾冲突的线性叙事不同,《我的阿勒泰》采用了更为自由、灵活的叙事结构,剧情中的各个故事线并不是简单地串联起来,而是通过人物的内心独白、回忆与现实的交织等方式,将观众带入一个相对松散但意味十足的叙事空间,各种叙述张力组织在一起,形成剧情的内聚性效果。比如,现代都市文化与游牧文化相碰撞形成的冲突张力。李文秀带着都市气息的印记来到游牧的阿勒泰,她与身边环境的格格不入,观众透过李文秀以一种第三方陌生化的视角去审视都市与草原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也从李文秀和苏力坦对于托肯改嫁这一冲突中所体现出的不同态度中表现出来。古老与现代、坚守与改变、自然与都市之间巨大的割裂与鸿沟产生了尖锐的冲突张力,但《我的阿勒泰》并没有对这些观念做出任何道德或者规则上的评价,剧中借张凤侠之口表达“你可以不赞同他们,但是不可以居高临下地改变他们”展现出了一种客观、中立的态度,让观众自己填补空白点,形成思考,在看似对李文秀生活信手的记录中,一直贯穿着两种力量之间的冲突、交流和互融。当然,《我的阿勒泰》在张力叙事中,也加入戏谑、玩闹的内容舒缓故事节奏、缓解情绪,这集中体现在李文秀初到阿勒泰时的种种不适应和在要账过程中闹出的种种笑话。《我的阿勒泰》在整体的慢叙事中加入冲突点,加速故事进程,调动观众注意,又在冲突过后迅速回归平静,李文秀到苏力坦家时参加讨论,剧中巴太的几箭将冲突迅速推向高潮,而还债又让事件迅速平息。剧情节奏由慢到快再转慢以哲理结尾行云流水、意味深长。
《我的阿勒泰》不仅是一个关于成长、奋斗与爱情的故事,更是一部深入挖掘阿勒泰地区文化和生活的作品。它让观众看到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的勤劳、善良和坚韧,以及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我的阿勒泰》以其独特的艺术表现力,为观众提供了一处心灵的港湾,剧中展现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情,让观众能够暂时远离喧嚣,沉浸在阿勒泰的宁静与美好中,感受这种心灵的休憩和净化。那些闪烁在生活中的牛羊、草场、森林、河流、毡房,承载着自由、成长、孤独、烂漫、单纯的情感感受。这些自由的讲述不仅触动了观众的视觉和情感,更激发了他们对生活的真谛和人性美好的思考。
(中国日报新疆记者站记者毛卫华|王 欣)
新疆文艺评论家协会供稿
文/作者 王欣 新疆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