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像团滚沸的铁水,泼在作业场上,地面被烤得发烫,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顺着鞋底往上钻。乌鲁木齐西车辆段阿拉山口运用车间的宽轨作业场里,顾征江的身影在货车间移动,亮黄色工装裹着略显单薄却笔挺的身子,手里的检车锤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腰上的工具袋撞击着铁件,发出细碎的声响。还有八个月就退休了,这双手已经在检车岗位上握了四十一年锤,敲过的车辆部件连起来,能铺成一条从车站到戈壁的路。
“老顾,喝口绿豆汤!”车间党总支书记寻志拎着壶走过来,壶身凝着层水珠。顾征江正蹲在车底,检车锤敲在制动梁上,“叮叮当当”的声响混着他的回话:“等会儿,这车轮有点不对劲。”后背的工装早被汗浸透,盐渍像层白霜印在布纹里,帽檐下的汗珠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滑,在下巴尖儿聚成珠,滴在钢轨上,瞬间变成个深色的点。
“当——”检车锤落在制动吊架上,声音闷了半分。顾征江立刻俯下身,手电光贴着制动吊架扫过,“亚鹏,你听这声儿。”徒弟党亚鹏凑过来,锤声再响时,果然比别处沉些。顾征江用锤头轻敲裂痕边缘,指腹按在制动吊架——这双手布满老茧,掌心的纹路里嵌着洗不掉的油污,却能精准摸到1毫米的磨损。四十一年里,他凭这双手揪出过三百多处隐蔽故障,带过的徒弟里,党亚鹏是“安全功臣”。
“顾师傅,您都要退休了,这类活儿让年轻人上呗。”寻志递过毛巾。顾征江直起身,捶了捶腰,“昨天刚破了24对接发车纪录,每辆车都拉着要紧货,我多敲一锤,心里踏实。”说着又猫腰钻进下一节车厢底,检车锤敲在横梁上,“咚咚”声在车底回荡。
车底闷热如蒸笼,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工装湿得能拧出水。顾征江敲到卡子螺栓有点松,从工具袋里掏出扳手,手腕转了两圈,“咔”的一声正好到位。这才退出来,额前的白发贴在汗津津的头皮上,喘着气笑:“你看这卡子,松半圈都可能出岔子。”
“师傅,您图啥呢?”党亚鹏递过水瓶。顾征江望着远处进站的列车,夕阳把钢轨染成金红色,“我刚上班时,师傅让我摸透每辆车的脾气。你对它上心,它就对你老实。”他没多说,党亚鹏却懂了——那些藏在钢铁深处的隐患,都是被这样的执着挡在千里铁道之外的。
暮色漫过作业场时,最后一列货车缓缓驶离。顾征江站在轨道旁,工装口袋里的记录本边角卷了毛,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晕开又干了,密密麻麻记着今天检查的38辆车。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后背那片常年被工具袋磨出的破洞,像枚特殊的勋章。
四十一年的光阴,他把“安全”二字敲进了每寸钢轨,把“坚守”织进了每次日出日落。明年春天他就要离开岗位了,但那把磨得发亮的检车锤,会在徒弟们手里继续敲响;他眼角的皱纹,会变成铁路人精神的年轮,在每一趟平安驶过的列车上,留下悠长的回响。
戈壁的晚风里,仿佛还能听见检车锤的轻响,那是老铁路人用一生传唱的歌谣,正被年轻的声音接了过去,在长长的钢轨上,越传越远。(中国日报记者毛卫华|高有鹏 刘永涛)